留白

作者：關志康
一本書，如果密密麻麻，沒有章節分段，看得很吃力。書的開始，需要留白幾頁，書的結尾之後，也同樣需要留幾張白紙。每一頁都要有留白的地方；而且在適當的位置，也要按上文下理起一個新的段落。某一個情節過後，想開新的一個章節前，也要留白。

一幅名的畫，往往不需要在框格子內填得滿滿的。名家的手筆，如果不是點到即止，便成為畫蛇添足。一齣扣人心弦的電影，往往是到曲終人散都沒有水落石出，沒有人解釋和交待一切；餘音嬝繞，適當的留白反而令人有遐想的空間。

愛一個人時，不可以形影不離。沒有留白，便帶來粘膩。兩個人愛不釋手，密不透風，反令感情因牢困而凋萎。不要嘗試去了解一個人的一切，甚至奢望去控制他。為甚麼？因為我們也想有空間，我們也怕被掌握一切。原來，我們自己都嚮往留白。

兩個人中間要留白，留白你才知道自己有多信任他。你說，我真忐忑不安，心緒不寧。那麼，你不要和他再一起好了，因為他給不到你平安。愛是平安；是你不信他也好，是他不值得你信也好，總之你不能放心，你不會有幸福。

分開時，也要留白。他提出分手，你最體面的反應是，溫柔地微笑說「好」。千萬不要問為甚麼，更不要乞求。知道原因也無濟於事，愛的感覺消失了，也許根本沒有原因。成功乞求回來的，充其量是可憐，不是愛。反之，乾淨俐落的一句「好」，在他預算糾纏的時間中留白，令他錯愕。他說走，你竟比他先走。你嫣然一笑，出人意表，餘波蕩漾，反會令他突然捨不得你。

如果是你先不想繼續，也不要批評。想想大家快樂和瘋狂的日子，想想他對過你的好。忘不了他的不好時，想想自己的責任。如是不是我縱你，你怎會落得如此狂妄？感謝你，我夢境成真過，你令我得到過。我把批評留白，用感激來告別，用眼淚來祝福。

分手之後，也不要囫圇吞棗。一個人過日子，很多時間都留白。我們善用時間，找緊每個機會。骨子裡，很可能是我們怕悶，怕孤獨。留白看來是浪費，我們不明白為甚麼要留白。我們想生活過得充實，結果只是充塞，而這個「充」實往往是冒充的充。

感情的留白，是音樂上的休止符。停頓，不是完結。沉默，亦不代表自棄。休止符是生命中必要的停頓，留白是小休，為要配合整個節奏，迎接更醉人的音樂來臨。

留白並不輕易。留白需要有紀律、有耐性和有品味。畫家不肯為五斗米而塗鴉；漫漫長夜，他捧著白畫紙，仰天長嘯，守候一閃而過的靈感。一旦他按捺不住，著急落筆舞弄，一下子便壞了全局。

留白是等候，等候再等候。我默默守候，因為我相信，最好的，尚未來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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